河南固始集聚区：企业圈数百亩良田未建，被征地农民墙外垦荒

 

澎湃新闻记者 段彦超

 

 

在河南省固始县产业集聚区（简称“固始集聚区”），华阳长青投资有限公司年处理20万吨回收润滑油、再生及综合利用项目工地，两三百亩土地荒草丛生。

 

这块土地，绝大部分曾是可以种植小麦、稻谷的良田，已被征走近四年，但项目至今没有投产。“为种几口吃的”，有被征地村民在项目工地围墙边垦荒。

 

圈地不建、久建不成、建后厂房变仓库……类似现象，在固始集聚区并不少见。集聚区副主任赵强俊对澎湃新闻说，主要是企业原因、“经济环境不好”。

 

六七年来，固始集聚区征地万亩。多名村民、村干部反映，固始集聚区征地违法严重，经常出现预征（未批先征），“征地小组长签字不通过村民”等现象。

 

村民在还未建设的道路绿化带上垦荒，旁边项目工地圈占的百亩土地却荒着。

澎湃新闻查询到，三个月前，固始聚集区召开2016年建设工作会。会议强调，2016年将紧紧咬定“迈入省定星级产业集聚区门槛”这一总体目标。

 

农民无奈：“这个项目征的地，一锄头下去就是一碗饭”

 

拥有170多万人口的河南省直管县固始，是河南第一人口大县。

 

5月25日中午，固始县番城街道办关庙社区村民老吴挥着锄头，在西环路东侧未建的绿化带上垦荒。他垦出十几道垄来，准备点几棵红薯秧。

 

老吴身后，是华阳长青投资有限公司年处理20万吨回收润滑油、再生及综合利用项目工地。诺大的项目工地，占地两三百亩、荒草丛生。只在最南头，建有三幢办公楼、三四个大铁罐，还有一幢框架没有完成的厂房，也已停工。

 

“这个项目征的地，绝大部分是良田，一锄头下去就是一碗饭。”老吴感叹。

 

多名关庙社区村民、村组长告诉澎湃新闻，地是2012年8月征的，每亩补偿45000元。其中，社区扣除3200元，作为征地拆迁工作经费。

 

“这都快四年了，还没建成投产。”老吴说。

 

因为固始集聚区建设，老吴家只剩一亩多地未被征收。谈及垦荒，老吴充满无奈说：“开点荒，种几棵花生、红薯，好歹有点吃的。”

 

公开资料显示，固始集聚区规划面积19.1平方公里（28650亩），规划范围：东至百川路，西至西环路，南至老312国道，北至富民大道北一些，进驻企业八九十家。

 

固始县产业集聚区办公楼内，贴着工作任务（注：项目推进）分解表。

5月25日至27日，澎湃新闻实地调查看到，圈地不建、迟未建成导致几十亩乃至数百亩土地撂荒的情况，在固始集聚区并不少见。村民们到处垦荒。

 

如凤凰大道与和谐大道交叉口西南角，约百亩土地撂荒，路边盖着两间简易房、竖着一块项目牌。项目牌称，先进电子科技公司计划投资6000万美元，创建100亩工业园区，配备先进的流水线56条，员工3000人，实现年产值6.5亿元人民币，将公司“打造成国际化的汽车电子产品优秀供应商”。

 

固始网的消息显示，该项目系2014年县政府引进。2015年8月，固始县委、县政府召开工业跟进会后，县商务局作为跟进单位，查找没有开工的原因……克服种种困难，实现了2015年9月以前进场施工的愿望和目标。

 

空无一人的工地说明，项目再次搁浅。

 

固始县产业集聚区内，正在建设的项目。

在番城街道办瓦坊社区，已经征地三年多的生物质热电厂项目，号称计划投资4.5亿元。但澎湃新闻看到，围墙内一二百亩土地荒着，只建有几间简易房。

 

建好的厂房变仓库出租，一期厂房冷清、二期搁浅一年多

 

固始集聚区很重视项目落地工作，办公楼内悬挂着2016年工作任务分解表。

 

为何还有项目久未建成？集聚区副主任赵强俊说，有企业自身原因，有经济环境原因，还有些是手续问题，如生物质热电厂项目。

 

固始县杨山明源实业有限责任公司股东郭明远说，生物质热电厂项目2012年6月申报获批并征地，但科研报告2014年12月才通过审批。此外，因涉外国银行贷款，程序复杂，目前招投标文件已做好，预计6月发布，9月施工。

 

华阳长青投资有限公司总经理赵中亮则称，原本立项的是蓖麻油项目（提炼生物柴油、生物煤油），过了两年发现技术不成熟，而且，当地种植蓖麻产量太低，农民不愿意种，因此2016年6月开始转其他项目，耽搁了进度。

 

赵中亮称，新项目“会很快”，目前停工是在制作设备，预计7月安装。

 

2013年，固始县政府办公室曾发通知，对固始集聚区企业准入及退出作出诸多要求：入驻项目建设期原则为一年；项目供地后超过合同约定期限1个月未开工建设的、在建项目超过合同约定期限6个月未竣工投产的，责令其退出……

 

为何有些项目久未建成却一直未退出？闲置土地也未收回？赵强俊没有回应。

 

固始网消息称，截至2015年底，固始集聚区累计入驻企业96家，其中规模以上企业47家，完成固定资产投资81.86亿元，税收1.3亿元，主营业务收入83亿元，从业人员17500人。然而，这些数据被当地民众怀疑“注水”。

 

澎湃新闻随机调查：河南省鑫艺来塑胶科技有限公司的厂房，被租给卫生纸批发商等；河南坤源麻业有限公司共三间厂房，两间被租给批发纸尿片的，澎湃新闻5月27日上午看到，坤源麻业自用的那间厂房没人，门卫说“效益不好，工人少，有二三十人”；河南松亚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，2014年8月曾宣布一期（17条生产线）建成投产，号称一期、二期建成后“年产值约12亿元，每年税收5000万元”。该项目二期只打了地基，已搁浅一年多。知情人士说，该项目一期近期未开工。澎湃新闻5月27日调查得知，该项目一期厂房里有四五名工人在干活。

 

赵强俊向澎湃新闻表示，他不了解厂房变仓库出租的情况。其称，集聚区还处在发展阶段；目前经济环境不好，做实体很难，希望记者理解。

 

村干部指违法征地常见，如果不签会要求“在墙边站成一排”挨骂

 

固始集聚区的规划范围，主要涉及番城街道办的陈庙、关庙、大棚三个社区。建成区7.8平方公里（约11700亩）意味着，六七年来，固始集聚区征地万亩。

 

六七份《土地补偿协议书》显示，固始集聚区征地都是固始县国土资源局、村组、社区、街道办四方签字。多名村民、村干部向澎湃新闻证实，固始集聚区征地一直如此：经常出现预征（未批先征）、“征地不通过村民小组长签字即可”等现象。

 

多名村民反映，固始县产业集聚区预征（未批先征）、“征地不通过村民小组长签字即可”等现象普遍。

一村组长说，她签《土地补偿协议书》时，村民并不知情。“如果不签会挨骂”。有一次，因为征地工作不力，她所在村的村干部、村组长被固始集聚区领导喊过去，遭责骂并被要求“在墙边站成一排”。

 

有村组长签了协议，但补偿款至今未到账，“可能因为地还没企业用”。还有村组长已经收到数千万元补偿款，但村民不认可补偿标准拒领。

 

澎湃新闻采访20多位村民、村组长均称，他们没见村里张贴过征地、补偿公告，也没开过村民大会甚至村民代表大会。对此，一社区领导直言，一般都没有那些东西，“发展集聚区是县里大势，老百姓怎么挡得住？”

 

 

阻工村民周贵友在与征地人员的冲突中受伤“第一掌骨基地部骨折”，然而经鉴定为“轻微伤”。

公开报道显示，2009年，曾任固始县委书记（2004年到2008年）后调任河南省人大的郭永昌因贪腐被抓，县国土局原局长丁晓康被免职，分管国土的原副县长符孔道自杀。不过，郭永昌时期的固始新城征地模式，被固始集聚区继承下来——企业（在新城是地产商）选地后，政府出面征收，企业出补偿款并付社区工作经费。

 

有固始县国土资源局工作人员直言，许多征地手续都是后补的，因为固始县每年用地指标有限，只能“先上车后买票”。澎湃新闻从固始集聚区证实，华阳长青投资有限公司、生物质热电厂项目的征地批文，是2013年11月拿到的，均在圈地之后，招拍挂手续更晚。华阳长青投资有限公司2014年1月才完成招拍挂。

 

对村民“征地违法”的质疑，赵强俊称，集聚区征地都严格遵守程序。

 

2015年，河南省180个产业集聚区，132个经考核被省政府评为星级，固始县产业集聚区并不在列。与此对应的一个注脚是，在回应村民“征地违法”质疑时，固始县国土资源局监察股工作人员称，“这不是很严重的违法”。